五 羁鸟喋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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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司剑止步!”第一进院里,幽暗的树影花荫下又出现两条身影,我不得不停在三人之间。
一曲《长歌行》生生被我践踏成市井之闹,但西日昌却听得有滋有味。
我的手仿佛切到铜墙上,陈风一掌接住了我的手刀。我忍痛手脚并用,手刀、掌刃各式腿法与他近战,招招不顾惜地硬拼,而陈风也毫不退缩,一招一式地沉稳以对,在杀气上他毫不逊我。我们的激烈交战插不进第三人,那十几名侍卫见况合成了完圆的包围圈,驻守四周静待我露出破绽。
“要战便战!”我返身,恶狠狠地冲向陈风。只要力毙在场侍卫中修为最高的他,以我的轻功甩开另十几人应该不难。
“好了,来我房里,弹一曲琵琶等屠千手吧!”
接着,我被他打横抱起,我一怔之后,怨恨再无法禁锢,泪水夺眶而出。我奋力地挣扎,如一只受伤的野兽,捶打撕咬手足并用。啪一声,我被他摔到地上,倒地后我瞬间弹身,又扑上前去,与他扭打在一起。一次次被摔倒,一次次又跳上前去。我的气力越来越小,动作越来越迟缓,而西日昌的眼越来越亮。我已然失去了理智,只想叫眼前的男人付出一点代价,哪怕只是轻微的一道伤口,一滴鲜血。
屠千手离开我的手,正色道:“这位小夫人身子金贵,我也不多说了,你我心知肚明。我开一方药石,王爷自己看着办吧!”
“哦,是这位小夫人有伤啊!”屠千手白发白眉白须,面色红润,望了我一眼后就打开了药箱,取出了两个小瓷瓶。
我想他定是把出了落霞丸的毒,一旁西日昌却说起了山里雾里的话,“时光荏苒,转眼你我相识已有二十八载。”
西日昌站在我面前沉默了很长时间,月光倾泻拖出他修长的暗影,将我覆盖其中,良久他才开口:“本王曾告诫过你,不要背叛本王。本王也已暗示过你,以你现在的修为,想杀出王府不容易。”
肩膀上受了陈风一记重拳后,我心知再拖下去只有死路一条,只得冒险使一招我独门心法上的秘术了。一踏脚,我整个人气势变了,陈风眼中闪过一丝惊诧,竟看出凶险后退了半步。周遭寂静起来,整个院子仿佛只有轻风伴着心跳。
啪啪啪!掌声从门外响起。我红着眼含恨望去,门外那不是西日昌又是何人?
“姑娘保重身子,老夫还有要事在身,告辞了。”说完,陈隽钟提着食笼就走了。
是陈风!我自不会停下脚步,我加快了步伐。此时不走更待何时?西日昌还在宴上,整座王府的精卫都聚集在他身旁。
拼个玉碎瓦全,鱼死网破!
陈隽钟也就是陈风的父亲,手提一盒食笼,慎重地放我桌前,“这是姑娘的汤药,以后每晚服用。”
“王爷有请,自当插翅来奔。”
身为一个修武者,面对比你更强大的对手,怎么办?
“还有病啊?”屠千手二指搭上我手腕,忽然“咦”了一声,随之面色沉重起来。
陈风冷笑一声,除去身上所匿之气,浓重的杀意立刻团团围绕上我,阴风飕飕,一时间院子仿佛骤然进入了隆冬。我感觉陈风的修为已到了西日昌所谓的清元后期,可那又如何?我一头撞向他,拼着两败俱伤也要拿下他。
“白瓶的是活血去淤,蓝瓶的养颜祛疤。外敷,每日早晚各一次。”说完后,屠千手双手抱胸,笑吟吟地望着西日昌道,“出诊金!”
他望着我的脸,叹曰:“仿佛一张传世名画惨遭涂鸦。”但从他眼底我看到的不是怜惜而是冷酷。
总管竟亲自送来,可想这药的重要,但问题是这究竟是什么药?我不过挨了几耳光,而体内的毒西日昌必不会叫屠千手为我解除。
我一怔,在倾城苑的时候我也曾想过,但考虑到一不方便,二者似乎是个笨法子。
院前的十几名侍卫合成半拢,后方是陈风,我开始后悔没有从兵器库顺一把兵器,赤手空拳虽然是我强项,但面对十几把明晃晃的长刀长剑显然讨不到好。
六枚银元,是我两个月司剑的月例钱,换回来时的窄袖百褶裙,我推开了房门,夜色笼罩下的昌华院一片静幽。
“怎么了,我的姝姝,看得很眼热吗?”西日昌笑问,“你的轻功也不错啊,需要本王再指点一下吗?”
“陈风,请一品太医屠千手速至王府。”西日昌转身道。随着他的话语,一个幽灵般的男子在他身后出现,一拜后又倏忽消失。我的眼皮一跳,这个陈风是昌华院执事,一个多月来我见过不少次,想不到他的身法竟如此高明。这样的人物就在我眼皮底下,而昌王府还有多少个这样的人?
“是啊,二十九年,千手大人还老当益壮,本王羡慕啊!”
“咄!”我猛喝一声,一指前曲单手结印,如尖刀似毒针刺向陈风面门。着力点越小,爆发的力量越大,何况这是我展现的真功夫,暗含内劲的手印。陈风被迫双手交叉受了我这一招,咔咔声后,他的衣袖破裂,如飞舞的蝴蝶,破片扬起,露出手腕上的一对铁护腕,铁片碎裂掉落地上。
陈风不再言语,率先离去。很快,院中只剩下我和西日昌二人和几片铁护腕碎片,至于破碎的衣布,早随风而去。
我垂首,将受伤的脸跟着身影一起埋入庭院的阴影之中。
西日昌悠悠道:“你每日在身上绑个十几二十斤的沙袋不就可以了吗?”
尖厉的鸣哨声响彻昌华院,陈风示警。我瞪眼另一人,显然只有固气期的对手迟疑了。
我凛然回头,只听陈风道:“王爷吩咐过,只要司剑留下一双胳膊和一条舌头,司剑随时都可以离开王府。”
我拧紧眉头,已然开杀,绝无收手之理。陈风在我身后沉声道:“司剑当真要走也成。”
“姝黎,为什么不动手?我所有的女人加起来都不够你捏的。”
将我步步逼到如斯境地,次次利用个干干净净,西日昌,你以为你就可以主宰一切玩弄我于股掌吗?狗急了还跳墙,而我并非全无反抗的弱者!距离下次服食解药还有十天,这十天足够我潜入太医院。我就不信了,除了屠千手就没有别的太医能解落霞丸。
“不错。”西日昌赞道。
劲风在我五指间响起,留下一双手与要我性命有何不同?
“挡我者死!”
“王爷。”一众侍卫行礼。西日昌款款而入,瞟了眼陈风的手后,对我道:“姝黎,本王还是小看了你。若本王来迟半步,这院子怕死伤无数了吧!”
我闭上眼,预想的断臂之痛没有传来,西日昌的声音犹如吟唱,“你浑身上下都是本王的,你哪儿都休想去!”
我口喷一口鲜血。适才与陈风的交战已迫使我倾尽了全力,他那一拳也不是白打的。而我使用秘术全凭一口气,这口气提到最高处不得舒展未杀一人,便是落入了虚空,导致的后果就是内伤。
“找死!”我人在半空,双脚后踢分飞燕,一脚踢落他的刀,另一脚踢中他胸口。暗卫口喷鲜血跌落在地,却也成功地拖延了片刻,十几名侍卫冲进了一进院门。
我随他入房,拨弦调音后,嘈杂的琵琶曲响起。轰鸣的战鼓不绝于耳,激烈交战的两军勇士,誓死破敌的悲壮战场,这是《长歌行》的原韵,很得李雍的欢心。但实际上,我手下的《长歌行》却是喧闹有余,厮杀却如儿戏。我对自己说,不可动杀机,至少现在不能。通过陈风我已意识到自己的力量不够撼动昌王府,而手刃西日昌简直是个笑话。
我打开食笼,瞠目结舌的是里面只有一只空碗。
仔细回想西日昌和屠千手的对话,身子金贵,时光荏苒,二十有八!一个可能性脱颖而出,我不禁再次握紧了双拳。杀千刀的西日昌,一而再再而三地算计我,仿佛不把我榨干就不甘休。
他一把把我提起,英俊的面庞在我眼前放大。
陈风犹疑了半晌还是道:“王爷,司剑身怀绝技,还请王爷斟酌。”
倒地的暗卫犹在残喘,嘴上却道:“司剑还是留下来吧!”
我缓缓地瘫坐地上,连陈风都打不过,如何是西日昌的对手?
我在昌华院门前驻足,西日昌的身影鬼魅般出现。连续一月见不着影儿的人偏生在我挨打后出现,从他脸上我确定了阴谋的狰狞面孔,而我心底的杀机再无法伪饰。
我完全不明白这二人的话,只知面前的白发老儿不仅与西日昌私交甚好,更是位武力和阴谋并重的人物。能与西日昌同席言笑的岂是善头?
忍耐住,我握紧了双拳。
他猛然撕裂我的衣裳,我回过神来咬破下唇憋出最后的一丝力量,抗拒。我们再次厮打在一起,他拖着我往里,我死死地挣扎,但身上的衣裳化成一片片碎布,散落一地。等我被他拖进寝室,我已身无寸缕。
我将早准备好的答案奉上,“我动手,除死无他。”钱妃和她的丫鬟不过是配角,真正的主角就在我面前。
西日昌弯下腰,拉起我的一条手臂。
西日昌鼻哼一声,冷冷道:“你们退下吧!”
我顶着难看的脸回到昌华院,午后的阳光明媚足够让一路上的小厮和丫鬟看个清楚分明。纵然我再镇定,羞辱感却悄然而生。被西日昌擒拿之后,我就一直在压抑。为什么我要忍受,为什么我不能随心所欲,倘若是命运不公造化弄人,我为何不抛弃神明的眷顾?我体内的血液在不甘在咆哮,怂恿着我拿起真正的武器,不顾一切逃离恶魔的殿堂,哪怕是死。
我一怔,这是给我的台阶吗?在明明看穿我的杀意之下。
屠千手背着个陈旧的药箱,瞬间坐在了西日昌面前。我一惊,这太医的轻功犹在陈风与我之上。
“轮到我了。”
“虽然这法子很笨,却行之有效哟!”西日昌仿佛看出我的疑惑,拉长语调道,“修行没有捷径可寻,天道酬勤,特别对一些本来就不够聪明的人来说。”
西日昌避开我喷出的血,皱眉道:“你看你都成什么模样了!”
“如此别致的《长歌行》还是首次听闻。”一曲终,房外传来一个陌生苍老的声音。
我轻步踏出第二进院子,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,“司剑留步!”
我惨然仰头,“我留下一条舌头和一只手,王爷能放了我吗?”有些可笑,真要我选择,我宁愿残身,也不愿留在魔头身边。
“发泄够了吗?”西日昌依然衣冠楚楚,风度翩翩,而我只能匍匐于地大声喘气,喘到一半我忽然喉间一痒,再次吐血。
西日昌笑了起来,“你看你满脸的杀气,本王还以为你待得不耐烦了,想要杀出王府了。”
“千手大人来得倒快!”西日昌微笑道。
我在房中左右踱步,却怎么都消不去心头积愤,西日昌那日的话犹在耳畔:
我没有答他,我的手刀回答了他。在昌王府修行的一个多月里,我已突破了固气期,清元初期的修为使我拥有比绝杀刀疤刘更大的自信。一交手,前方的两员便折损了一人,虽然没要那人的命,但被我手刀劈中的手腕,没十天半月休想再提起重物。
“还有气力吗?”西日昌站在我面前,宛如不可打倒的无敌。
“你倒干脆!”西日昌也不恼,抓起我的手放他面前,“把脉都省了!”
我摸着心口瞪眼于他,我知道我面上有伤,激战后一身落魄却满面杀气,应与罗刹无异。
我从他身侧擦肩而过,刀声在我身后呼啸。
屠千手刷刷手书药方,他的字迹与西日昌有得一拼,整张药方我看了半晌,都没看懂一字半句。西日昌轻巧夺过我手中方子,冷冷道:“没你的事!还不退下。”这还是他首次在我面前张扬王爷的威风。
我听到自己颓然的声音,“没了。”
“请王爷指教。”
“咳!”屠千手笑叱,“王爷打从娘胎开始算,二十九年。”
陈风面无表情地道:“司剑多日来从不夜出昌华院,今晚为何出院?”
将我打发回自己房间,西日昌留宴屠千手。平日里丫鬟身份的我都轮不上正餐之座,何况王府大家的酒宴。我在自己房中用着厨房送来的三菜一汤,正琢磨着寻些重物加身,提炼轻功修为,总管陈隽钟竟登门了。
我决绝地望了眼房外,既然已经到如斯地步,我还抗拒什么呢?我再次弹跳起身,却是紧紧地抱住了他,疯狂地撕起他的衣裳。锦绸华缎扬起又落下,我最后倒在他的床榻上,宛如倒在一片漫无边际的血泊中,鲜血的味道从唇边早渗透到心底。
我将空空的药碗砸到地上,一地的碎瓷片仿佛在嘲笑我,没有真的中毒却不逃跑,而真中了毒却破罐子破摔。
“坐。”